基本需求与特殊需求

  由于马斯洛将动机研究的重心放在了基本需要及其阶层发展上,因此,在探讨他的动机内容的基本内容之前,必须先了解一个问题:人的基本需要是什么?

  马斯洛认为人的需要可分为两类:基本需要与特殊需要。基本需要是全人类共同的需要,是由体质或遗传决定的,具有似本能的性质;特殊需要则是在不同的社会文化条件下形成的各自不同的需要,如服饰、嗜好等。很显然,判定基本需要的基本标准是似本能性质的存在与否。

  那么,什么是似本能呢?

  似本能是马斯洛在对传统心理学的本能理论的批判性审视的过程中提出来。在达尔文演化论的影响下,本能理论在西方心理学的发展中一度盛行。其中影响较大的是麦独孤与佛洛伊德二人的本能论。麦独孤在其学中以本能说明人的社会行为,认为人共有十八种本能,使本能轮发展到高峰。佛洛伊德则以只受快乐原则支配的生物本能(本我)作为人的行为的动机系统,并认为它与作为社会价值内化的超我之间有本质上不可调和的矛盾。这两种理论很快便暴露出它们的片面,因而遭到了很多心理学家的批判。行为主义的兴起更加速了本能轮的失势。

  马斯洛认为,本能论与反本能论者所坚持的乃是两个不同的极端。他们的共同错误在于用非此即彼的二分法而不是按程序的差别来考虑问题。这种二分法给心理学带来了一个混乱的后果:只要有任何后天习得的迹象显露时,就断言这是非本能的;或者,假如有一丁点天生遗传影响的证据,就断定这是本能的。显然,这种做法是完全站不住做的。正如马斯洛所说:“仅仅从逻辑上看,我们也没有理由一定得在完全的本能(各部分都充分发展的本能)与非本能之间进行取舍。”

  与有关本能与非本能的非此即彼得二分法相反,马斯洛是以层次整合的观点去看待心理学中的本能问题并审视心理学中的本能理论的。他指出,本能论并非完全错误,而是有它未被充分理解的优点,例如,本能论承认以下事实:人是自我促动的,人自己的本性和他所处的环境都有助于决定它的行为;人自己的本性给他提供先决的目的、目标或价值体系;在良好的条件下,为了避免疾病,他所想要的常常就是他所需要的(对他是有益的东西);全人类形成一个独一无二的物种;除非一个人理解其行为的动机和目标,否则行为就是盲目的;总的说来,机体依赖自身的资源,它经常显现出一种生物性的功能或智能,那是需要做出解释的。但是,马斯洛认为,传统本能论却蕴含着一个错误的理论前提:过分强调人与动物世界的连续性,忽视了人种与所有其他物种的深刻区别。这一错误的理论前提导致了传统本能论的诸多失误。基于传统本能论的失败教训,马斯洛确定了不同于传统本能论的理论前提:在看到人与动物连续性的同时,还必须注意人与动物的深刻区别。不仅要研究人与动物共有的那些动机,更主要的是要去研究人所独有的需要或动机。他认为:“人的机体有它自身的本性,要比过去的看法告诉我们的更值得信赖并更有自我管理的能力”;“我们有充分的理由假设,人有一种内在的活先天的趋向自我实现的成长倾向。”从对人的本性的这一认识出发,他进一步提出了基本需要的似本能假定,即:“当我们在物种阶梯中上升时,我们可能会逐渐发现新的(更高层的)欲望,发现另一种本能,它在本质上是似本能的,即在强弱程度上市由机体结构和作用决定的。”这一假定有一定的比较心理学的实验依据。例如,克劳福德(M.P.Crowford,1904)、耶基斯(R.M.Yerkes,1876-1956)以及马斯洛自己关于灵长类动物的实验均表明,幼小的黑猩猩是一种利他的、不具控制欲的、友好的、有抚爱能力的动物。沃尔夫在罗猴、猕猴身上重复了克劳福德的实验,发现这些动物并不具备小猩猩的上述特点。因此,有理由认为,只有人与黑猩猩才有利他、友好、爱等一类行为。另外,还有一些证据表明,在人类中并没有像动物那样丰满的本能,而只有动物本能的部分残余。人比动物更强烈的需要是对讯息、理解、美的需要(或者是对对称、秩序、完美的需要等)。总之,物种的等级愈高,似本能的需要或冲动就愈明显。愈是高层需要,愈带有人性特征。人类历史已经证明,这些新的特性是在继续向上发展,而不是逐渐衰退。人是一种最富于哲学思维、最富于想象、最富有艺术才能和科学头脑的动物。

  显然,似本能与本能之间有一定的共性:二者均是由机体的生物学本性所决定的,但它们终究是有区别的,马斯洛认为两者的区别在于:

  首先,似本能不像动物本能那样强烈;其次,似本能不像本能论者认为的本能那样是恶的,而是中性的,或者说是好的;再次,似本能的需要与理性之间并不存在像佛洛伊德本能论中所阐明的那种本能与理性的对立;最后,似本能的需要不像我们理解的生物本能那样,在物种发展的阶梯上相互排斥,而是“在一个强度有差异的层级序列里能动地互相联系的”,也就是说,“任何一个需要的满足,随着它的逐渐平息,其他潜在的需要就占据显要的位置,并力求得到满足,需求永不停息,一个需要的满足产生另一个需要。”

  依据前述动机理论必须认识的基本问题与基本需要的似本能假定,并结合临床研究、个人观察和已知事实,马斯洛提出了一种强调人性积极向上的动机理论,即基本需求层次论。他认为,这一理论是詹姆斯和杜威的功能主义传统,威泰迈、哥尔德斯坦和完形心理学的整体论,以及佛洛伊德与阿德勒的净胜动力论三者融合的结晶,因而可以成为整体动力理论。

  在马斯洛看来,各种基本需要并不是杂乱无章的,而是“以一种层次的和发展的方式,以一种强度和先后的秩序,彼此关联起来的”。人的生活表明,一种需要一旦满足,就不再具有支配的力量了。这时,将会有另一种需要取得支配的优势。优势的变换是由一定规律可循的。依据这一认识,马斯洛将各种基本需要安排在一个层次发展的系统中,进而形成了其需要层次论。

  在《动机与人格》一书中,马斯洛将人的需求分为三大互相重叠的类别:意动需要(Conativeneeds)、认知需要(Cognitiveneeds)和审美需要(Aestheticneeds)。这其中,他特别重视意动需要的探索。在他看来,意动需要可以分为低中到高排列的五个不同层次。也就是前面所说的生理需要、安全需要、爱与归属的需要、尊重的需要、自我实现的需要。

  马斯洛认为,一个特性如果符合下述情况就可视为一种基本需要:

  “缺少它引起疾病;有了它免于疾病;恢复它治愈疾病;在某种非常复杂的、自由选择的情况下,丧失它的人宁愿寻求它,而不是寻求其他的满足;在一个健康人身上,它处于静止的、低潮的或不起作用的状态中。”

  大约在二十世界六零年代中期,马斯洛的心理学进入到超个人心理学阶段。有感于人本主义自我实现概念在社会上的误用所带来的危害,加上东方文化的影响,以及对高峰体验研究的深入,马斯洛开始以超越性动机论来说明自我实现需要的性质及其在需要层次系统中的地位。

  当然,马斯洛的超越性动机论的思想并不是一开始就是很明确、完善的。在区分匮乏性动机与成长性动机的时候,他曾将成长性动机称作超越性动机,并从超越生理、安全、归属以及爱、尊重等基本需要的意义上阐述了这一概念。在一九六七年发表的《自我实现及其超越》、《超越性动机论:价值生活的生物学根基》两篇论文中,马斯洛仍保留了超越性动机的这一涵义,同时也对这一概念进行了重要的补充。在这段时间里,他的自我实现概念中的“自我”已不仅限于作为“小我”的个体存在,而是“已经扩大到包括世界的各个方面在内”,并超越了自我与非我之分的“扩大了的自我”;受存在性价值激励成了超越性动机的根本内涵。但此时,马斯洛也承认,他也很难回答清楚“什么是超越自我实现”、“超越真实性(authenticity)是什么”之类的问题。一九六九年《论超越的种种涵义》、《Z理论》两篇论文的发表,标志着马斯洛超越性动机论的彻底形成。在《论超越的种种涵义》一文中,马斯洛明确提出超越“指的是人类意识最高而又最广泛或整体的水准,超越是作为目的而不是作为手段发挥作用并和一个人自己、和有重要关系的他人、何一般人、何大自然,以及和宇宙发生关系。”在《Z理论》中,马斯洛区分出健康型与超越型两种自我实现者。相应地,自我实现的动机也就有了健康型的自我实现与超越型的自我实现之分。他将健康型自我实现者的动机放在麦格雷戈(D.MeGregor,1906-1964)的Y理论层次上,而将超越型自我实现者的动机置于Z理论层次上,这样,他的需要层次理论便发生了整体性的转换,也就是由原来的五层次论变成了由X理论、Y理论和Z理论依次向上递进所构成的三层次论。

  现在,我们先来看看马斯洛在《超越性动机论:价值生活的生物学根基》、《自我实现及其超越》两文中对超越性动机的论述。在上述文章中,马斯洛认为必须在两种动机之间做出区分:“一种是自我实现水准以下的人的普遍动机,也就是受基本需要所激励的人的动机,另一种是他们所有基本需要都已得到足够满足,因而不再受这些需要所激励,而主要是受‘高层’动机所激励的动机。因此,我们最好把追求自我实现的人的这些高层动机和需要称之为‘超越性需要’,并在动机范畴和‘超越性动机’范畴之间进行区分。”

  他发现,自我实现者无一例外都献身于一项身外的事业、献身于他们自身以外的某种东西。他们专心致志地从事某项工作、某项他们非常珍视的事业。他们做这些事也喜爱这些事,因而工作与娱乐的分歧在他们身上也就消失了。他们往往能和他们的工作打成一片,并使工作成为他们自身的一个规定性特征,成为他们自身的一部分。在他们的意识中他们为之献身的任务似乎可以解释为内在价值的表现或化身(而不是作为外在于工作本身目的的一种手段;也不是作为功能上自主的工作)。对这些任务他们是热爱的(是内射的),因为他们体现了这些价值。也就是说,他们最终所喜爱的是这些价值而不是工作本身。这些内在价值很大部分和存在性价值交叉重迭,活血和存在性价值是等同的。存在性价值也能像需要一样起作用。因此,可以认为,追求自我实现的人主要不是受到基本需要激励的,而受到超越性需要——存在性价值的超越性激励,他们的自我已经扩大到包括世界的各个方面在内,因而自我与非我之间的区分已被超越了。

  那么,什么叫存在性价值呢?马斯洛指出,存在性价值作为高峰经验中所见世界的描述,可以和人性丰满者的特征、高峰经验中人格的特征、理想艺术或数学或实验的特征、理想儿童的特征等相类比。它像需要一样在起作用,因而可以称之为超越性需要。这类需要和基本需要从性质上说都是类似本能的。可起到避免疾病和达到最充分的人性或成长的作用,如果被剥夺则会酿成某种类型的病状,也就是超越性病态——灵魂病。他曾列举了真、善、美等十五种存在性价值以及它们被剥夺后所导致的超越型病态。

  超越性需要和基本需要也有很大的不同。首先,基本需要的各层次比超越性需要占优势,超越性需要不像基本需要那么强有力;其次,基本需要可以称为匮乏性需要,具有前述匮乏性需要的各种特征,而超越性需要则具有具有前述成长性需要的各种特征;第三,超越性需要在它们自身彼此之间是同样有力量的,不能像基本需要那样查出一般的段势等级。但在任何给定的个人中,它们可能并往往是按照特异才能和体质的不同而又高低层次的排列。

  超越性需要似乎并不在基本需要满足以后自动到来。基本需要的满足可能是超越性需要的先决条件,但不是充足条件。超越性需要的产生不仅需要自我实现者没有疾病、基本需要有充足的满足、能积极运用他的能力,而且还要受到某些为他所追求、探索并甘愿为之献出忠诚的价值观的激励。

  在《Z理论》一文中,马斯洛对他的超越型动机论又作了重要的修正。他指出,可以区分出两种不同类型的自我实现者:健康型的自我实现者主要是更实际、更现实、更入世、更能干和更凡俗的人,他们更多地生活在此时此地的世界或生活在匮乏的王国、匮乏需要和匮乏性认知的世界;超越型的自我实现者则可以说更经常地意识到存在王国,生活在存在水准即目的水准、内在价值水准,更明显地受超越性动机支配,或多或少能经常有统一的意识或高原经验,有或曾经有高峰经验,并随着有启示或卓识或认识。在二者所属的动机层次上,马斯洛认为,“仅仅健康的自我实现者在总体上看能实现麦格雷戈理论的期待,但关于超越自我实现的人,我们必须说,我们不仅已经实现而且已经超越或超过Y理论。他们生活在一种我称之为Z理论的水准上。而且由于它和X、Y两种理论同处于一个连续的系统中,三者可以形成一种整合的层次。”

  在这里,有必要了解X理论、Y理论和Z理论这三种理论的内涵。这三种理论均属于管理学理论,它们都建立在一定的动机论的基础之上。前两种理论的名字由麦格雷戈提出。麦格雷戈将当时流行于美国企业界的那种专制管理办法称之为“X理论的管理方法”。这种理论把人看成是被利用物,看成是无个体性的存在,因而是可以互换的。认为一般人都仅仅生活在生理需要的层次,处于脱离价值和人性衰弱的水准。他们本能地厌恶工作,必须对他们采取逼迫、控制、指导、甚至惩罚等专制的管理办法才能促使他们完成工作任务。麦格雷戈抨击了X理论的管理方法,并给予马斯洛早期的需要五层次论提出了Y理论管理方法。其基本设想是:a.在工作中花费体力和脑力同游戏、休息一样自然。一般人并不是本能地讨厌工作。工作究竟是一种满足(因而被自发地完成),还是一种惩罚(因而被尽量避免),取决于人为控制的条件;b.外部控制以及惩罚的威胁并不是使人们努力完成集体目标的唯一手段,人们会为了达到他所努力的目标而自我指导、控制;c.为一定的目标献身是奖励成就的一种结果。最有意义的奖励是自我以及自我实现的需要得到了满足,它可以变成为集体目标而奋斗的直接结果;d.只要有合适的条件,普通人不仅能学会承担责任,而且能学会追求责任;e.使用较高程度的想象力和独创力来解决集体问题的能力为人类多数而不是少数所有;f.在现代工业生产的条件下,普通人的聪明才智只有一部分被发挥出来。

  显然,Y理论的管理方法中所蕴含的对人的认识与X理论相比较已经发生了很大的转变。按照马斯洛的看法,Y理论已不再将人看作物,而是将人看作从孩子到共同利益和共同需要满足的合作者进而到真正的自我、自我实现者的各个阶段。其人性的发展程度则涵盖了从发育不全到丰满人性各个水准。从需要的层次上看,Y理论立足的是从安全需要到自我实现的需要的各个层次。当麦格雷戈的Y理论提出后,马斯洛曾大加赞赏,并基于它而进一步阐发了“尤赛琴管理”的思想。但随着对两种不同类型的自我实现者的区分,他对Y理论便又有了不满足之感,由此便有了其Z理论的产生。Z理论并不排斥X理论和Y理论,而是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强调超越型自我实现者受超越性需要,也就是受超人类的价值、存在性价值或宇宙价值的激励。他们的心理发展水准处于超自我、超个人的水准,因而在管理上就是非个人的,包括资源放权等。在这里,马斯洛实际上已将超越性需要与一般自我实现的需要区分开来了。或者说,超越性需要已带上了超越一般自我实现的涵义。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要将超越性需要纳入需要阶层系统,马斯洛的需要阶层论似乎可以一次排列为由低到高的六个阶层,这就是“生理需要”到“安全需要”到“归属与爱的需要”到“尊重的需要”到“健康型自我实现的需要”到“超越型自我实现的需要”。

  Z理论的提出,标志着马斯洛动机论的彻底形成。在过去,人们论及马斯洛的动机论时,往往只涉及其早期的需要五阶层论,这显然忽略了马斯洛思想的发展,因而也就未能把握该理论的全貌。

  无须否认,马斯洛的动机论吸收了詹姆斯以来美国功能主义心理学的目的论和本能论、弗洛伊德的动机论、哥尔德斯坦的机体论和完形心理学的整体论的一些观点,但从整体上看,这一动机论所揭示的基本需要及其按阶层发展的原理却是过去的任何动机论都不具备的。更重要的是,这一理论还将动机研究与人性、价值研究联系起来,使得对基本需要内容的揭示同时也是对人性底蕴、人的内在价值的考察,基本需要按阶层发展的原理同时也是人性实现、价值实现的必由之路。这就意味着,马斯洛动机论的涵义决不仅仅是前述的几个方面。它还有着人性论、价值论以及在教育、管理、社会变革、心理治疗等多方面的引申涵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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